张爱玲文集_第86节 首页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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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第86节 (第3/4页)

这一项大冒险上,给他买爱情与名望,作为一个名伶的护花主人?一样做小,当然情愿嫁个少爷,年纪轻,又是名门之后,又不像老五他们在外边玩惯了的。如果讲明以后不再有别人……可惜先要娶亲,娶了亲又还要再等一个时期。但是一个人年轻的时候反正无论什么事都要老等着,没办法,也等惯了。

    “就是这一点麻烦:刚红起来,老子娘不肯放她们走的,总要等赚足几年再说。好在还年轻。她们这些人嫁人也难,”

    她喃喃地娓娓说下去,织着她的鸦片梦。在他的年纪,他需要一个梦想,才能够约束自己。让他以为他要是听话,她真肯拿出钱来替他娶粉艳霞。等他吃上了烟,他会踏实些,比较知道轻重。

    吃烟她倒又不怕冯家听见。

    “怕什么?我们吃得起,”她会告诉媒人。

    现在年轻人不大有吃烟的,现在是兴玩舞女、闹离婚。他要是吃了烟肯安静蹲在家里,冯家也不会反对。大爷三爷他们吃烟照样出去,不过他们的情形不同。第一他们手里有钱。

    没有钱吃上了烟,就顾到这口烟。他要到堂子里过瘾哪儿行?

    靠三爷接济他那两个钱能到哪里?还是家里这张铺。总有一天他也跟她一样,就惦记着家里过日子与榻上这支灯,要它永远点着。她不怕了。他跑不了,风筝的线抓在她手里。

    十四

    定了亲,时而有消息传来,说冯家小姐丑。

    “不会吧?”银娣说。“这些人嘴坏,给他们说出来还有好的?你四表姑看见过的,没几年前的事。虽然说女大十八变,相片上是大人了,有现在这年纪了。你四表姑说相片像。”

    “相片也够丑的,”玉熹说。

    “有人不上照,无为州大概也没有好照像馆。我本来说再托人去看看,就难在顺便——谁到无为州去?要是太明了,他们家又还不肯给人相看。不是看在老亲份上,连这相片都不肯落在人家手里。”

    他不好意思老是嘀咕这件事,不过看得出来他老惦记着,不放心。

    “我们家从来没有过退婚的事,”她说。“无缘无故把人家小姐退掉,这话也不好说。

    还是过天再托人打听打听。“

    做媒的时候,男家的条件本来是要早娶,半年后就娶过来了。近年来都是文明结婚,忌讳新娘子穿白的就穿粉红。银娣在这些事上也从俗,不想太特别,不过文明结婚要请主婚人证婚人,要拣有名声地位的才有面子,她自从替儿子提亲这样难,把这些亲戚故旧都看透了,也不犯着再为这件事去求人,索性老式结婚,连租礼堂这笔费用都省了。

    “老法结婚!”女人们都笑嘻嘻地说。“现在都看不到了。”

    她都推在女家身上。“他们要嘿!他们还是老规矩。”

    她其实折衷办理,并没有搬出全套老古董玩艺给他们取乐,因为大家看着确是招笑,就连那些怀旧的女太太们,喃喃地说着“嗳,从前都是这样,”也带着一种奇异的微笑。是像从前,不过变得乡气滑稽了,嘲弄她们最重要的回忆。

    现在大家都不赞成老式新房一色大红,像红海一样,太耀眼,刺目,所以她布置的新房极平常,四柱床,珠罗纱帐子,只有床上一叠粉红浅绿簇新的绸面棉被有几分喜气,衬着凝冷的冬天的空气与灰黯的一切,使人微微打个寒颤。楼下也只有门头上挂着彩绸,大红大绿十字交叉着,坠着个绣球花式的绉折球。新郎披红,也是同样的红绸带子,斜挂在肩膀上,此外就是戴顶瓜皮帽,与众不同些,跟客人都站在幽暗的大房间中央,人多了没处坐,应酬话早说完了,只好相视微笑。

    “还不来!……”客人轮流地轻声说。一群孩子们更等得不耐烦。

    “要等吉时,”有人说。

    “时辰早到了。花轿去了几个钟头了?”

    “今天好日子,花轿租不到呢。现在少,就这两家。在城里。……城里到一品香,还好,没多少路。”

    女家送亲到上海来,住在一品香。

    “还不来!”

    “谁晓得他们?”新郎咕噜着,低下头来扯扯身上挂的红绸带子,望着那颗绣球作自嘲的微笑。

    终于有人低声叫着“来了来了”。孩子们都往外跑。大门口放了一通鞭炮。银娣在楼上陪客,也下来了。没叫小堂名,呜哩呜哩吹着,倒像租界上的苏格兰兵操兵。军乐队也嫌俗气,不比出殡。索性没有音乐。

    人堆里终于瞥见新娘子,现在喜娘也免了,由女家两个女眷挽着,一身大红绣花细腰短袍长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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